欢迎。weibo:桑柳-Carol
每条评论都会认真看,非常感谢!

削骨(下)

*黑苏,簇&万

*削骨(上)



6、

在得知自己脑袋上的伤口已经被排除了感染可能性,挑个黄道吉日就能做填充手术后,黎簇觉得自己的脑浆也许没他想象中那么稀,之前又是开车上山又是墓道坍塌,居然都没给震洒出来,确实得佩服人体的生命力。

听首领的意思,洞还是得用钛板堵上,和黎簇预料的一样。至于他们究竟是没去找那片头骨,还是去沙漠做了无用功,黎簇并不关心。汪家人能拖着他逃出那个见鬼的地方已然是不可多得的奇迹,返身找回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骨头?简直是痴人说梦。

“……很遗憾。”首领在末尾来了这么一句。黎簇本人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好遗憾的,他盯着对面男人的眼睛,琢磨出了点其他的东西——他现在除了训练上课和钓鱼,其余时间闲得发慌,除了天天瞎琢磨也没别的事可干——之前除了汪小媛,汪家这帮人对他基本上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是经过那次惨烈的对峙,情况发生了些许变化:一部分人视他为“危险分子”,比如那个负责给他换药的医生,每次嚯嚯完他的手指后跑得比兔子还快。至于另一部分人,黎簇废了老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让脸部任何一个地方抽搐起来,他真的希望自己从对面人眼睛里品出的那一丝感情完全是他自作多情,那是什么狗屁东西?黎簇心中除了盘旋而上的寒意外没有任何感触,他或许是有很严重的斯德哥尔摩情结,但还没蠢到相信汪家人会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如果他们真的愿意在一个蛇毒读取器和储备粮身上投入到这种程度,那他们试图榨取的东西的价值只会数倍于此,黎簇暗骂一声,连马上要取得的,计划的突破性进展都没让他心情好上一些。

也不知道首领将黎簇的沉默理解成了什么,他将一套崭新的钓具放在少年的床头,临走关门前还回头望了一眼。

可惜,当时并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注定要在那一晚消失,而他头上的伤,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补上。


 

7、

苏万在此前并不清楚,自己的朋友所面对的究竟是怎样复杂而致命的局面,一不留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他听黑瞎子简明扼要地分析了一下现状,一下就抓住了核心。

“也就是说,”他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将来也许会变成自己师父的男人,眼睛很亮,像是要在那副墨镜上烧出洞来,“你也不知道黎簇他怎么样了,对么?”

铺子里很暗,灯光幽微到苏万只能勉强看清屋内的布置,除了黑瞎子这个大活人,其他的物件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但这种环境对黑瞎子来说刚刚好,一切纤毫毕现,他看得很清楚,苏万的眼神中有着决心和坚持。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显然这小子根本没把他在沙海下说的那番话给听进去。

“黎簇是吴邪计划的核心,既然他已经成功走到这一步,接下来就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了。”黑瞎子抽上苏万带来的烟,闪烁的火光给房间增加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亮,“我说过吧,你要去思考究竟是先为自己负责,再为他人负责,还是先为他人负责,再为自己负责,你这么急着为你朋友负责,可是呢,你有没有仔细想过自己的处境?”

苏万猜到他会问这一类的问题,若不是做好了准备他也不会轻易前来,闻言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回答道:“当然有想过,我知道我其实只是个附属品,如果不是吴邪选中了黎簇,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们有什么交集,你刚才说你参加了人选的调查工作,我估计丫祖上三代都给你们翻出来看遍了。”

“其实你也差不多。”黑瞎子笑着补了一句,笑得有那么些不怀好意。

“……”苏万被噎了一下,瘪了瘪嘴才继续道,“所以我猜,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被他拖入局的?”

这其实有点明知故问,因为就连杨好都埋怨过黎簇,后悔被他拽进这个不见底的深渊。苏万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他猜得没错,在吴邪和黑瞎子眼里他和杨好就跟冤种没什么区别,属于被拉下水的葫芦二娃三娃。

他见黑瞎子不说话,只好自问自答:“但不是那样的,至少我不那么觉得。”

黑瞎子一挑眉,虽然对方不一定能看清这个动作:“详细说说。”这小子比他想得还要有趣。

“你肯定知道我和黎簇是怎么认识的,也肯定能看出来是我硬缠着他,”苏万其实根本不会抽烟,但看着黑瞎子一支接一支地点,突然有种想来一根的冲动,当然他也就想想,心里惆怅归惆怅,嘴上还是接着说了下去,“黎簇从来不怎么信任别人,所以就算我和杨子没回去那个仓库,他估计也就是骂几句,因为本来就不指望有人会帮他……他不会试图拉任何人下水,我回头去帮他只是因为我想帮。”

听到这儿黑瞎子已经明白了,他说:“你不后悔。”这是个陈述句。

苏万点点头:“我害怕过,犹豫过,痛苦过,但是一旦决定了我就不后悔。”从他拒绝踏上父母准备好的道路起,他就明白自己没有后悔的资格了。即使他视那样的人生为天鹅绒监狱,舒适却缺乏生命力,他也知道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物,一旦放弃背离,那门就永远不再为他敞开,苏万自认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还能心安理得地走进。

他与黎簇,本不是一路人,是他甩开了自己的阳关道,是他任由对危险和刺激的追求在心底发酵,领着他攀上黎簇的肩膀,一同上了那独木桥。

“有意思,”黑瞎子摁灭手上的烟,这是烟盒里的最后一根了,“我可以收你做关门弟子,但有个条件。”

“您说。”苏万做好了准备,听到什么他都不会惊讶,除非黑瞎子真的想用他留个种。

“练身手修的是行,你多一门功课,”这小子和他以前的徒弟们都不一样,太年轻又太干净,所以黑瞎子想尽可能多教给他一些事情,“你还得修心。”

否则按这世道,小孩可是很容易就被骗个尸骨无存的,他可还指望着这个关门弟子挑战纪录给他养老送终呢。


 

8、

黑瞎子当初说要他修心,苏万稀里糊涂就答应了,没来得及详细问。结果这修了快一年,老实说他是没修出个所以然来——本以为自己师父是个大隐隐于市的高人,现在看来除了个头比较高以外,和他心目中得道高人的形象完全不挨边。

这一年的时间堪称兵荒马乱,苏万一边忙着备战高考,一边还要跟着黑瞎子学各种技能,什么都学,从如何高效逃跑到如何荒野求生,只要有助于在乱局中活下去就什么都学,甚至还抽假期的空下了个斗,作为师门测试。

人是活着回来了,可惜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得有十几处,严重的甚至已经溃烂,更不要提还有三四根骨头折了,苏万只好躺在医院,半死不活地告诉爸妈自己外出旅游被车撞了,勉强搪塞过去。

“师父,我这算及格了么?”苏万哭丧着个脸,把理论全记住了和能在实践中运用自如完全是两码事,不小心触发机关的代价就是得在病床上多瘫几个礼拜。

“嗯,还不错吧。”黑瞎子给的评价出乎了苏万的意料,他惊道:“这叫还不错?我还以为这样铁挂科呢。”

和苏万比起来,黑瞎子只受了点皮肉伤,他笑着说:“能活着通过就算不错。”

……难怪你徒弟都活不长,苏万在心里吐了个槽。

“我修行算合格了,那修心的部分怎么算?”他想起来这茬,一次测试就要了他半条命,要是再来一次,他另外半条命也得交待出去了。

出乎意料的,黑瞎子直接说:“那部分你已经合格了。”

见苏万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也不解释,只是似笑非笑地道:“到了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好吧,苏万决定纠正一下开头的想法,除了身高,他师父在神神叨叨忽悠人的方面,倒是和一些“得道高人”也挺接近的。


 

9、

杨好发现自己拿着手机的手有点抖,挺不可思议的,前几天他领着一帮人去平账,把那个造假的家伙打到只剩一口气的时候,他的手都没有丝毫颤抖。过分的冷静,甚至到了麻木的境地,他时常因为那样一种稳妥而痛恨自己,因为唯有将矛头指向自己时他还有那么点为人的实感。但这次,许久未见的颤抖让他短暂地品尝到了自我宽恕的滋味,他压抑许久的一些情感正缓慢而艰难地复苏。

“杨子?”很久没人这样称呼他了。

“有时间么,”杨好以为自己的声音也会抖,但是没有,甚至连即将久别重逢的激动都没有泄露分毫,他在霍家养成的习惯还是占据了上风,雪藏自己的真情实感,“出来聚聚?”

苏万很爽快地答应了。如今汪家的势力已然四分五裂,吴邪的计划顺利步入收尾阶段,他能感受到周围一直盯着自己的人基本上消失了,这个时候和朋友见面已经不用冒巨大的风险。

唯一的遗憾是只有他们俩。

 

“黎簇命大。”苏万发现杨好的酒量变大了不少,桌脚的啤酒瓶七横八竖,他俩加起来差不多喝了半箱,但杨好看起来除了脸红一些,几乎没什么变化,说话都不带含糊的,“我当时看着子弹从他脑袋旁边削过去了。”

在沙海下待的后几十个小时,让他们仨的人生都彻底错位了,从此各有各的凶险。苏万一边听,一边留心杨好说话的神情和动作,终于确定了,改变的不止是酒量。

“操,”听到杨好说霍道夫朝黎簇开枪的时候,苏万没忍住,连着骂了好几句,才接着道,“原来是那个逼给小爷我寄的包裹,我就说谁那么恶心。”

苏万喝得有点上头,情绪放出来就不大收得住,手上的酒瓶一下没拿住,摔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夜市坐得满人挨得比较近,周围的人被这声炸到,刚准备发作,看到杨好却都缩了回去。

“鸭梨命大,”苏万皱着眉,声音拖得有点长,“所以苦啊……杨子,你说他还会回来么?”

杨好没说话,默不作声地抽了几口烟,直到周围烟雾缭绕,他才开口:“你喝大了。”

会回来么?他不知道。

回来了又怎么样呢?他也不知道。

在霍家的帐篷里,他没法面对现实,他在恐惧面前屈膝跪地,他有满腔的委屈和怒火,最后竟然通通发泄到了黎簇的身上,他无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只好找了一个替罪羊。

黎簇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的呢?他没有装可怜,甚至没有装作吓坏了蒙混过去,明明两个人都像是丧家之犬,但黎簇始终冷静又理智,那些景象时常从杨好眼前无法抑制的闪过,他也不想,但大脑擅自将每一个细节都掰碎了咀嚼,好像这样就能牢记自己的来路,好像这样自己就还和霍道夫他们有所区别。

现在回忆起来,黎簇原本是不是打算帮他一把?杨好也不顾手上的烟才刚点上,就猛地摁灭在了烟灰缸里。黎簇想让他记住活下去的办法,也想让他放过自己,即使在那种情况下——

谁比谁可怜呢,他和那些他想帮助的人一样凄惨。

 

杨好不知道的是,黎簇很早就学会了不当救世主,学会了在悲惨世界中饶过自己的良心,他能压制自己的情绪,背着朋友的憎恨活下去。

而杨好一直没能学会。虽然他从来都名不副实,和“好”挨不上边,但他从来也都不够坏,至少在曾经,在并不遥远的曾经是那样。

“今天就到这儿吧。”杨好把苏万从桌上拉起来,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我送你回去。”

 


10、

一直没有黎簇的消息。

一年多了,苏万在古潼京落下的伤痛都随时间消失,连毒蛇留下的致命咬痕如今看上去都像个暧昧的唇印,点在他的颈侧,以及更加私密的部位。

疼痛会流走,但记忆连大火也烧不尽,风轻轻一吹就全部复苏。

苏万伏在桌前,医学的课本又厚又多,垒起来的盛况堪比高三冲刺。预习移植排斥反应那一节花费了超出预计的时间,思绪飘忽不定,比杨树蒴果吐出的白絮还要善于飞翔,黎簇是生是死尚且不明,他却总心心念念着那个指甲盖大小的伤疤。

缺乏自体回植的条件,苏万想,如果鸭梨没有死在脑膜炎或者乱七八糟的感染的手下,那钛合金会成为他的终身伴侣。

和封建婚姻似的,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一走神笔就不受控制了,开始在旁边的草稿纸上画下各种莫名的线条。不由分说地就往一个人的生命里敲进一块金属,嵌进头骨里。

“同学,教学楼要关门咯!”

深夜的自习室里空荡荡,苏万应了一声,听见阶梯教室中的回音,这才发现自己的变声期已经草率的结束了。

颅骨的发育也能这样么?说停止就停止。

还是别继续长了,他暗自祈祷,否则还得挖开血肉重新填埋一块新的伴侣。

 

苏万幻想过很多种重逢的场景,各种风格,从古典戏剧到后现代主义绘画,假使黎簇真的能从一片风云诡谲中脱出,那他的归来就该是场盛会,即使台下的观众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人,但那是别人的损失,他们不懂行。

直到苏万因为惯性再次路过那间老旧的出租屋,在昏黄的路灯下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人也发现了他,于是动作缓慢地抬起头,投来的眼神中没有惊喜,没有任何东西。仿佛天河落下的两粒黑星。

“你有钥匙么?”黎簇指了指房门,他发现锁被换了,自己进不去。

苏万摇头。这间屋子也属于计划的一部分,早就不知道被人来来往往翻了多少遍,锁是哪一方换掉的都有可能,他们不关心原本的主人是否会回来,更不关心他是否进得了门。

他看见黎簇的头发剃得很短,短到遮不住脑袋侧边的一大块疤,他还觉得黎簇的背有点勾,不知道是不是爆炸留下的后遗症。

“要不去我家……”苏万感觉自己变成了门哑炮,一张嘴就熄了火,想说的全都变成一句不咸不淡的提议。

黎簇摆手说不用了,他去宾馆开个房间。

陌生感在这一刻占据了上风,苏万甚至有种冲动,想向对方的耳后探手: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鸭梨吗?有没有可能是伪装的,是人皮面具带来的假象?

理智阻止了他,因为他知道吴邪导演的这出剧已经落幕了。

 

苏万还想挣扎一下,他追上黎簇的步伐:“这附近没宾馆。”

黎簇“嗯”了一声,还是继续往前走,走得不快,几乎像是要被压垮了。

“你身上钱够么,”苏万看他只背了个包,有点担心,“不够我借你。”

黎簇瞥了他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过了一会才说:“我是不是还欠你钱来着,五百块。”

这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可黎簇的语气让苏万觉得他已经独活了一个世纪,连血液都生了苔。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无从知晓,那巨大的裂隙来得突然,但又堂而皇之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就这样,所有宏大的,光鲜的,轰动的,隆重的设想全盘崩溃,苏万被杀了个片甲不留,现实没给他们任何回旋的余地,一切变化都残酷地发生了,不可逆转的。

原来他也只是个不懂行的人。

 

终究没人再提起那一小片骨头。

有些东西永远遗落在沙海中。


(完)


评论(3)
热度(143)
  1. 共1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桑柳 | Powered by LOFTER